……人间不值得

【福华/亚梅】The Thirteenth 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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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2/2013


莫高斯疯了。

今早莫高斯醒过来后我检查了她的身体,瞳孔对于手电的照射没有任何反应,虽然醒了但是已经没有了意识。

“她也许会恢复意识,”我只能说,“但是可能永远都不会清醒了。”

莫高斯躺在那里,金色的长卷发盖了满床,我看着她栗色的眼睛——这双眼睛曾经明艳动人如同燃烧的炭火让人蠢蠢欲动,如今只能是一片死水,看见光明也仿若在黑暗中永行。

梅林的烧退了下去,还为昨晚对我说胡话而道歉,我认为那不是什么“胡话”,而是压抑过久终于忍不住倾诉了出来。——梅林果然是个很温柔的人啊,即使痛苦,也不像莫嘉娜或者莫高斯,用太剧烈的感情刺伤周围的人。但是对于这样的人而言,温柔似乎已经是他们身上的负担,终而扭曲原本不谙世事的心。

亚瑟勋爵的情况很糟糕,夏洛克对我说他昨晚检查了亚瑟的情况,告诉我无论是心理上还是身理上这位勋爵都不可能犯罪,几乎可以被完全排除嫌疑,那么梅林犯罪的可能性也就大大地降低。我不知道该为亚瑟和梅林罪名上的清白庆幸,还是为这样一对年轻的爱侣面对死别而感到悲伤。

兼而有之吧。

我们这些人里面大多数都有点精神衰弱,连夏洛克都不太想要整天和一具比一具奇怪的尸体呆在一起。堆放尸体的地下室和餐厅已经是禁地,于是高文和兰斯洛特决定还是打扫一下别馆,让客人至少有吃饭的地方。

我没有胃口吃早饭,何况检查好莫高斯的情况以及打扫别馆其实已经是中午了。我觉得浑身力气放尽,决定去图书馆偷个清闲——说实在那里现在要比卧室安静太多。

没想到我一到图书馆却看到四个中国女生窝在那里,看上去多少有点鬼鬼祟祟,手上还捧着起司蛋糕——这个时候谁还会有心思吃蛋糕?

“昨天是拉蒂生日,其实,”林恩解释,“英国在冬令时的时候和中国差八个小时时差,所以我们早上来这里庆祝的,顺便因为埃利亚是后天生日,所以就一起过了。”

拉文德叹气:“的确这个时候吃蛋糕看上去有点没心肺,可是这几天天天死人,谁知道是不是我们过的最后一个生日会。”

她们不知道哪里搞来的白色蜡烛,正好凑了二十一根,暖暖的光在暴雨下略微昏暗的图书馆是唯一的热源,四张年轻的脸却惨白惨白。

我不知道给怎么安慰这四个年轻人,她们看上去是那么年轻,甚至比她们的实际年龄更加年轻,可是这几天来,即使死去的是和她们并无太多关系的人,这四个女生的表现也实在是足够镇定了。

这几个人吃了一会似乎又开始起了八卦之心,拉文德问我和夏洛克到底现在是怎样。说实在这个问题真是不好回答,要是以前的话我真的问心无愧,但是不知为何现在说起来总隐隐感觉有点心虚。

四个女生不断摇头,似乎大有恨铁不成钢之感。

拉文德又另起了一个话题,问我们:“哎,你们谁知道斯图克丝吗?”

这要问起来真的让人没有头绪,我也有点意外为什么拉文德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

拉文德于是就开始讲课:斯图克丝,希腊神话中的一个女神,因为是第一个带着孩子来到奥林匹斯山的神明,被宙斯赐福,成为诸神立重誓的对象。无论是神还是人,立誓是要直呼斯图克丝之名,用女神的水进行祭酒仪式。以斯图克丝之名立誓的话,伪誓言者会受到严重的惩罚。

“那你到底为什么说这个啊……”昨天过生日的拉蒂一脸无奈。

“哎,记得上次我们溜进别馆看到的那个小池子吗?”拉文德一脸兴奋,“上面刻的那个希腊文,我翻遍了整本《神谱》,终于在神的译名对照表里面找到啦!”

 

Στύξ

即为,斯图克丝。

我们现在就站在刻有这个名字的池子旁边。这个水池也不算奢华,在这个中世纪风格比较浓郁的地方,倒是显出几分质朴来,水池别出心裁地设在室内中央大厅,周围围着科斯林柱,水池边是白色大理石,一看就是希腊时期的风格,周围有穿着希腊袍子的孩童雕像,手中拿着里拉琴之类的乐器,据说应该是斯图克丝的孩子。但是女神本人的雕像却没有,希腊并没有基督教那样不允许做神像的忌讳,相反以神为主题的艺术品相当多,所以我还以为可以看到女神的雕像。

“但是为什么这样一个水池会刻着斯图克丝的名字呢?”我只是随便问问,其实也没打算得到答案,说实话我现在看到希腊神话已经有一种惊慌感,任何事情都不想深究又怕错过了辨识陷阱的机会。

“这个我的确去问过梅林了,貌似是这家的那个小主人要求建造的。”

“你是说莫德瑞德?”

“啊对,就是这个名字。”拉文德的确不擅长记名字,但是人脸却记得格外清晰,也算是有点尴尬,她每次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就是拼命想不起名字。

不过话题说道这里,我突然想起曾经在图书馆看到的那个仿作者是莫德瑞德的一个世纪前的油画,还有这一次斯图克丝的水池,再加上这个小男孩屡屡怪异的表现,这个孩子到底都知道些什么?他在这一系列的谋杀当中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

可是一个孩子怎么可能真的参与在那么凶残的连环谋杀案当中?就算是合作者也可以说是毫无价值。可是我想起那几具尸体?这真的是人力可以完成的谋杀吗?这个地方真的笼罩着某种诅咒吗?

我回忆起了第一天到这个小岛的夜晚,那个已经彻底疯了的女人曾经对夏洛克说的话——“这个岛上会吃人哦,每过一百年……”

是房子的问题?还是人的问题?这几个世纪来,死的到底是什么人?

 

“我很抱歉华生医生,但是对于你的这些问题,我真的不能回答。”亚瑟·潘德拉贡目光冷硬,态度却不温不火,一句托词都没有就把我的问题全都挡了回来。

“每过一百年就会死人的岛上宅子却被赫赫有名的潘德拉贡家族收购,有一副仿造水平并不高可是和贵家族幼子名字一样的百年前的仿画者所仿的画,而这位幼子要求建立了一个以希腊神话中誓言女神为名的池子,并且从上岛以来就一直在念叨诅咒,对死者没有同情,对死亡也没有恐惧;”夏洛克顿了顿,把下巴抵在双手上,微微抬起眼皮看着亚瑟勋爵,“勋爵,你们到底在进行什么黑魔法的仪式?”

亚瑟忽而笑了一下,稳稳坐起来,目光正好对上了夏洛克,“怪罪什么黑魔法,是因为你找不到人为杀死被害人的方法么,侦探先生?”

“那墙上的诗,我至今还不完全理解是什么意思,至于那十二个盒子装的东西,如果真的和希腊神话有关的话,那么画作和水池……”

“比起这个,福尔摩斯先生,”亚瑟冷冷截断了夏洛克的话,“不如推理一下下一个是谁?”

夏洛克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随手拨弄亚瑟正在摆的西洋棋。

“先生——”

夏洛克平平举起一只手挡下了亚瑟的抗议。“我这辈子都没相信过所谓的诅咒,不过人类,总是要不断地学习的……你知道么,那首狗屁不通的诗有一个词组很让我在意——five are round the table,round,为什么要用round?仔细想想,会不会是双关语,其实指的,是‘round table’。亚瑟勋爵,你和梅林的名字巧合起初没有让我太在意,毕竟我不太擅长这方面,不过这两天我抽空去看了看《亚瑟王之死》,”夏洛克面露痛苦,“简直不知所谓,不过我也发现了有点过分了的巧合。亚瑟王,梅林巫师,帕西瓦尔、莱昂、艾利安、兰斯洛特、高文,全部是圆桌骑士的名字。莫嘉娜是亚瑟的姐姐,老国王私生女,和亚瑟有过一个儿子——莫德瑞德,而亚瑟王艳绝天下的皇后名字,就是格妮薇儿。”

亚瑟坦然笑了笑,“我还以为你早就会问我,原来你才注意到,侦探先生。”

“这算什么,某种角色扮演吗?”

“这些名字在英国毕竟都很普通,”亚瑟就没打算解释,“我们只是正好聚在了一起。”

“哦?莫德瑞德的名字是谁起的?”

“莫嘉娜,”亚瑟的表情不起波澜,“和传说一样,莫嘉娜希望他成为一个复仇者。”

“是在看了画之后?”

勋爵漫不经心地瞥了夏洛克一眼,淡道:“可能吧。”

“好吧,最后一个问题,”夏洛克的身子微微前倾,专注地盯着亚瑟勋爵的双眼,“面对这样的绝症,你有想过报复所有有着漫长生命却无端挥霍的人?”

亚瑟勋爵没有生气,他以同样锐利的目光回视着夏洛克,蓝色的眸子在暗光下色泽暗沉、波涛暗涌。“那么先生,当这整个世界都不能理解你而把你排挤出人群的时候,你想过要报复世界吗?”

夏洛克脸色一变,我暗道不好,连忙上去拉住我的朋友,却被一把抓住了手。

夏洛克嘴角微翘,目光如炬,回道:“谁说全世界都不能理解我?”

 

我们离开亚瑟勋爵房间的时候,我的脸还红得像番薯,正要开口质问一下夏洛克,却看到门口梅林站着,双手抱在胸前,目光却看着窗外。

“吉尔伽美什在恩奇都死后曾经去寻找长生不老的草药……他成功了,”梅林忽然转过头,看着我们二人,“但最后,吃到灵药却是一条蛇。”(注廿壹)

 

我们两人满腹心事地向别馆走去,不会不觉又绕回了那个池子,雕刻着女神名字的石壁看上去金碧辉煌,可是现在看着总有点诡异。可是出人意料的是,我们却在那里撞见了正在发呆的兰斯洛特,对方看上去似乎正在等人。

我和兰斯洛特打了招呼:“正在等高文吗?”

那个和善英俊的青年看了看我,随之摇了摇头。

“他在等我们,”我身边的夏洛克突然说,“嘴唇上的痕迹说明你刚刚和伴侣缠绵过,然后丢下对方跑出来,肯定是为了很重要的事情,你手上的纸巾上还沾着奶油——这是那四个女生给你的起司蛋糕,说明你们见过面还聊了一会,她们应该跟你说了这个池子和誓言女神的事情;如果你要找亚瑟、梅林,或者莫高斯和格尼薇儿、艾利安你应该去他们的卧室,在这里等可不会有结果,所以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你在这里等待刚刚离开的我们。”

“呃……”我不由得白了夏洛克一眼,“有什么想要聊聊的吗,兰斯洛特?”

“关于莫德瑞德?”夏洛克瞥了一眼“斯图克丝”的希腊文。

“这个孩子,最初的时候,高文很不忍心,想要和莫嘉娜和谈的,”兰斯洛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孩子总是无辜的,何况血浓于水。”

“我能问一下,”我用眼神示意夏洛克不要插嘴,“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兰斯洛特叹了口气,垂眼看着清澈的水面,浓密的睫毛掩盖了眼中的情绪,“我的家庭算是没落的贵族,可是家中早已没钱,爵位可有可无,因为世交的关系,我一直受高文家族的自助,从私立小学到公学,一直以来都是高文家帮助的我。所以年少的时候,父亲总会带我在周末的时候参加他们家里的下午茶会,当时我的父亲和他的父亲都健在,他们是那么亲近,可是他的家人不这么看,我们受尽白眼,后来也就渐渐不去了。高文一点都不像世家弟子,我会和他熟络,是有一次参加聚会的时候溜出来,结果撞见他和另外几个孩子打架,他一对几,看上去像个泥人,身上都挂彩了,还吼着要对方跪下求饶,我当时就觉得他很有意思,就跑上去和他一起打,最后两个人都受伤了,但是对方也被我们吓跑了……”兰斯洛特说到这里笑出了声,眼里好像氤氲着无限缱绻。

“我们两个是在公学(注廿贰)里确定关系的,可是我们当时都太缺乏勇气,再加上我父亲离世,我无依无靠心中倍感无助,深怕会害了高文,更会搞砸自己的人生,毕竟当时我还受着高文家里的资助,要是被对方知道我们的关系,那真会是灾难。所以我提出了分手,又一再拒绝他,让他心灰意冷,过了很久的放荡形骸的日子。”

“所以,莫嘉娜就是在那个时候……”

“莫嘉娜是我们去亚瑟家聚会的时候认识的,那时候我们整个暑假都在一起,莫嘉娜可以说是迅速地被高文吸引了。莫嘉娜是个直接而且自信的女性,的确她非常有魅力也很对高文的胃口,可是高文是不可能接受莫嘉娜的,一来高文其实对莫嘉娜并无感觉,而且莫嘉娜是亚瑟的姐姐,高文不可能去主动伤害朋友的家人。”

“那怎么会……”

“后来,暑期快结束的时候,莫嘉娜发现了我和高文的关系……”兰斯洛特说到这里有点不堪回首地闭了闭眼,“那真是一个黑暗的下午,高文本来只是和我谈谈,可是不久我们就激烈地吵了起来,当时我们并没有发现莫嘉娜在我们房间的窗外。当晚莫嘉娜就和高文摊牌,以我们的事情威胁高文和她交往,被高文拒绝——我想高文那样的人,是真的不会在乎我们的关系被发现的,一直以来都是我拖累着他,到后面,事情就变得不能收拾——莫嘉娜猛烈地追求着高文,然后终于,有一天,她联合莫高斯对高文下了药……”

 “后来的事情,更加难以收拾,莫高斯指使格温要起诉我——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天意,莫嘉娜居然怀孕了,莫高斯找了律师要告我强奸格温,并且找了格温来作证人,目的就是让我名声扫地,彻底离开高文;这种事情即使不会在法庭上有什么结果,可是利用媒体,可以让三个家庭永无宁静。然后格温来找我,说只要我同意和她交往就不会出庭作证,可是那个可怜的女孩不知道,那种证词根本不重要,她哪里熬得过律师的盘问,对方只是要造势,现在重要的不是胜诉,而是根本不能让消息外露出去,否则整个潘德拉贡家族还有高文和我的家族,在社交圈都抬不起头来。这件事情让乌瑟公爵震怒,两家差点反目成仇,可是就是这个时候,亚瑟坚定地站在了高文这一边,最终格温被迫说出了真相,所谓的起诉计划因为乌瑟公爵冻结莫嘉娜所有财产并且威胁取消继承权而胎死腹中,这件事情被强压了下去。”

兰斯洛特这个时候转过头来,面色苍白:“我们伤害过很多人,莫嘉娜和她的姐姐,我拒绝过格温,我们永远也弥补不了莫德瑞德,可是我们问心无愧,我们只是相爱,我们没有主动去伤害过任何人,可是为什么到最后会是这样的结局?”他说得我哑口无言,可是过一会儿又继续叙述了下去,“孩子出生了,莫嘉娜一度疯疯癫癫的,只有莫高斯一直照顾着她。我们承认和莫德瑞德的关系,那样的话隐瞒的事情就会败露,可是孩子总是无辜的,直到有一天……乌瑟突然出现了头痛、脱水、狂躁,甚至瞳孔扩散的症状,疑似中毒。后来盖乌斯和梅林在壁炉里发现了曼陀罗的灰烬,曼陀罗这种植物即使燃烧也可以让人中毒,最后因为即时催吐并注射镇定剂,乌瑟才没有大碍,被送至医院及时抢救了。后来发现,这种曼陀罗花就是莫嘉娜房里种的,据仆人说是莫德瑞德拿了一大捧花进了乌瑟的房间。”

“只是……孩子……”我被呛得说不出话来,曼陀罗花的确有观赏性,但是植物全部部位有毒,会导致头痛,脱水,瞳孔扩大,失明,无意识运动,狂躁,精神错乱,嗜睡,惊厥,昏迷,甚至死亡,曼陀罗食入会中毒虽然不少人知道,但是燃烧气体可制毒却并没有很多人知道,当时莫德瑞德才多大,怎么可能?

“传说版本很多,我不想一一叙述,但是此事想起来还是令人后怕,当时是冬日,房内点着炉火,门窗都关着,差一点公爵就去世了,潘德拉贡家就是这时候开始对莫德瑞德开始冷漠和无情的。”

我想起一直以来温和的梅林对于莫德瑞德的无动于衷,突然觉得有点害怕。

“可是,那毕竟是高文的孩子啊,血管里留着高文的一半血啊,”兰斯洛特突然拔高了声线,声音中含着无限的痛苦,“如果在一个普通、美满的家庭,他会是一个可爱活泼的孩子啊。”

夏洛克突然说:“先生,你觉得我可爱活泼吗?”

兰斯洛特回过头疑惑地看了看夏洛克。

“英国政府呢?”

我有点听不下去了,这家伙举的什么例子?

“我们的父母可是普通的大学教授,”夏洛克倒还真没说过他的家庭,此时此刻我的嘴一定张得可以吞了他的脑袋,“哦闭上你的嘴约翰,你看上去傻透了……不是每个扭曲的家庭出来的孩子都会成为谋杀犯,兰斯洛特,更不是每个普通家庭出来的都是你们这种大脑容量以纳米计算的无知物种……”

“哦闭嘴吧夏洛克!信不信我立马揍你一顿?!”

 

——下一个受害者是谁?

这是亚瑟·潘德拉贡勋爵询问夏洛克的问题。

我们曾经希望,谋杀者是一个混入其中的恶魔,已经在残忍杀死一个人之后坐着唯一的船离开这个岛屿,把我们留在这片暴风雪中的岛屿中。

但是很遗憾,那不是真相。

现在上岛的十七人当中,已经有三人遇害,所用手段骇人听闻。夏洛克最后还是在打扫干净的别馆召开了一个小小的讨论会。

我们过去的时候,正好碰到了莫德瑞德。这几天因为发现的围绕着这个孩子的事情,让我对他感到有点毛骨悚然,都不愿意看他的眼睛。我的理智虽然告诉我这样一个孩子不可能和谋杀案扯上关系,可是潜意识里却不愿意靠近这个孩子,特别是和兰斯洛特的谈话之后。

莫德瑞德看到我们就跑过来,“你们看到梅林了吗?”

我感到很奇怪,因为明显梅林其实并不喜欢莫德瑞德,为什么这孩子却独独对梅林有好感呢?尽管梅林一看上去就是那种会受小孩子和小动物欢迎的类型,但是我可不觉得莫德瑞德会是那种孩子。

我正要告诉他我们和大人们等会还有事情要商量,叫他自己先去玩,可是我话还没说出来,就看到有什么东西从上面落下来,直直朝莫德瑞德头顶心砸去。

还是感谢我在阿富汗的一切吧,这要是曾经参加战争前的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孩子的死亡,可是现在我却能一把抱住孩子,在地上打了滚。然后我就感到夏洛克扑上来,把我们两个都护在身下。

碎物打在地上声音有点像玻璃渣子,夏洛克慢慢站了起来,看见地上是一只碎裂的水晶球,点滴的光折射开来。

“莫嘉娜的水晶球,”被我护在怀里的孩子咯咯笑了起来,“莫嘉娜是个女巫。(Morgana was a witch. (注廿叁))”

这个意外把我吓了一身冷汗,我在站起来之后腿仍在发抖,我在这里已经接连目睹了三起谋杀,但是死亡第一次离我那么近。

夏洛克一秒都没有耽搁,飞快地朝上面追赶过去,可是过了一会只是黑着脸走了下来。

“你要不要去看一下凶手留下的痕迹,说不定会找到什么?”

我的室友并没有采纳我的建议,“比起这个,我倒是觉得,去看看现在他们的表情更有帮助。”

 

夏洛克不相信所谓的心理学,称犯罪心理学只是侦探小说家的伎俩,尽管如此,他其实非常熟悉人在特殊心理下会有什么举动或者表情。

——不过这是第一次,他放弃了勘察现场,转而直接从“人”切入。

夏洛克的这种转变让我害怕,在我看来,夏洛克是那种坚持自己绝对不会对其他所谓的“真相”妥协的人,就是因为这个人聪明绝顶,的确大多数时候相信自己比相信别人少走一点弯路。

可是他现在,改变了他一贯的做事的方式。

认识夏洛克的人都会觉得他是一个很傲慢的人,连我一开始都这么觉得,如果不是在“粉红案子”里面看到此人跳下凶手布好的陷阱,我永远都不知道这家伙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因为世界无聊,因为世界不能理解他,所以他可以无所顾忌地为了一个谜题豁出性命。因此同样的,夏洛克不是傲慢,只是在一些情况下,因为看待问题的方式截然不同,夏洛克可以用看起来无情但是有效得多的方式去解决问题,因为他的大脑就是由谜题而组成的,只有不断的挑战才能让他继续选择活在这个世界。

所以,在夏洛克发现自己的方式终于在谜题面前遇到阻塞的时候,他果断用了另一种方式。

所有人都安然坐在那里,有人悲戚,有人麻木,有人害怕,但是没有人慌乱。

我转过头去看夏洛克,就看见我的室友的双眼眯了起来,像是猫咪在太阳底下打着盹。

“除了莫高斯和亚瑟,艾利安和格尼薇儿也没到席吗?”我数了数人。

夏洛克蓦地站了起来,“他们人呢?”

“亚瑟和莫高斯在他们的房间,”梅林回答,“格温我不清楚,貌似是又不舒服了,一上午都没有看见她,不过艾利安肯定陪着她。”

“你们所有人听着,接下来,不允许人单独行动,并且所有人都要在我活着约翰的视线范围内,”夏洛克迅速下着命令,“梅林,你在前面带路,搜寻整座古堡,兰斯洛特和高文跟在后面,四个女生走在兰斯洛特和高文中间,约翰你牵着那个孩子,我来断后,走!”

我们开始搜堡。

冬天的夜晚来临得异常迅速,梅林提了一盏仿古煤油灯设计的小灯,昏黄的灯光在走廊乱晃,兰斯洛特和高文手里拿着猎枪,四个女生举着手机帮他们照明,我一手拿着枪,一手牵着莫德瑞德,可以感到身边孩子冰冷的小手,夏洛克在后面,只有他我是看不到的。

我们通过了别馆的走廊,夜晚风雪声愈发大了,而墙上还刻着诗歌的会客厅没有任何光线。

死一般的寂静。

“走廊上的扶手靠着人!”梅林的灯和中国女生手机的光线一下子照上二楼走廊扶手上的人影。

“格温!”我看见梅林一惊,然后大声叫起来,“格温,格温,你没事吧!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一个人影窜了过去,夏洛克飞快地跑上了二楼,兰斯洛特和高文都端起枪准备稍有意外就狙击。

“还活着!只是晕过去了!”楼上传来夏洛克的声音,我刚送了口气,突然尖叫声此起彼伏地传了出来。

拉蒂指着天花板叫道:“上面有东西!”

“快点去开灯!”

“不行啊电线被切断了!”

借着手机摇摇晃晃的光芒,却还是能看到,一座中世纪的铁甲缓缓从天花板上落了下来。

“救——啊!!!!!”

猎枪的狙击声响了起来,我可以听到子弹射到铁甲上面又被反弹的声音。

“子弹打不穿铁甲会反弹,马上住手不要开枪,否则流弹会误伤的!”黑暗中夏洛克声嘶力竭地大叫着,我握着勃朗宁瑟瑟发抖——我们要死在这里了!

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

“嘭!”

一声闷响,金属重物摔落在地面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有人喃喃自语。

众人恢复了寂静。

喘息声,一声接着一声。

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就在我们中间。

“啊!地上好滑!”我听见一个女生尖叫。

“是血吗?是血吧!”又一个女生自问自答。

“不、不光是血……有什么软软的东西……”还有一个女生在呢喃。

“大家都还活着吗?”最后一个女生在询问。

“冷静一点,所有人,原地别动!”我听见夏洛克的声音,“约翰,你能看见地上有什么吗?”

我勉强看向地面,借着手机的光观察,“啊,是盔甲,应该里面没有人……还有血……”

“还有什么?”夏洛克问。

“夏洛克,”我攥了攥空空如也的左手,“莫德瑞德不见了。”

“该死!”

夏洛克飞快地冲了下来。

我们都没有动,一时之间也没有人说话。

虽然借着昏暗的光线,但是凭着医生的知识,我还是一眼分辨出,除了有血从盔甲里渗出来,里面渗出来的还有人体的大脑组织和脑浆……

 

我不能说出地上可能有尸体或者尸体的一部分,这一定会引起骚乱,可是我又必须通知夏洛克,因为可能凶手没跑远,我们都会有危险。

这时候夏洛克的手电闪烁了起来——短亮、暗、短亮、暗、短亮、长暗、长亮、暗、长亮、暗、长亮、长暗、短亮、暗、长亮、暗、长亮,结束。

            ….   ---   .--

这是摩尔斯码注廿肆)——HOW……?

我连忙掏出空着的手从怀里掏出一支小的手电——

            -..   .   .-   -..

DEAD

夏洛克的手电并没有再响起。

“我建议,”突然兰斯洛特的声音响起来,“我们先离开这里,然后今晚我们呆在一起,等明早光源充足再行动。”

“我同意。”高文说。

“不用找到落单的人吗?”拉蒂问。

“那也得保证光源充足,”拉文德说,“这种情况下太危险了。”

我们都没说话,但是谁都知道,一旦离开这里没有人再会回来,也就是说,那些落单的人,也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回到别馆之后没多久,高文找了一盏登山灯就准备再折回去,却被兰斯洛特一把拉住。

“够了兰斯,我不会把我的朋友留在那里!”

兰斯洛特叹了口气,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

我突然意识到,兰斯洛特和高文很可能懂摩尔斯码,毕竟这跟年纪的男生对军事感兴趣不算奇怪。

“你会想办法救它他们的吧,福尔摩斯先生。”拉蒂突然站了出来,这四个女生一般不怎么参与我们的讨论,所以我们都吃了一惊。

夏洛克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我现在只能确保这里的人员的安全。”

“你保护不了他们,”拉蒂突然激动起来,“又怎么保护我们呢!”

我突然明白过来,这些女生一开始不怎么介入是因为死的都是潘德拉贡家的朋友和家人,作为外来者,她们不用担心被波及,可是现在死的人越来越多,这种无动于衷的感情已经没有办法保持下去。

我又想起来她们吃起司蛋糕的时候说的话——“谁知道什么时候会死呢”。

“确实,如果你真的那么神奇,”这次说话的是林恩,“不可能到现在一点线索都没有,连几条凶手故意给的线索都连不起来。”

高文吐了口气,“我不想再听什么侦探先生这种和跳梁小丑无异的故事,先生,恕我直言,坊间对于您各种办案方式一直有所流传,甚至不少人说为了乐趣您很愿意制造几具尸体出来……”

荒诞至极!这下子连我都失去了理智,“先生,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请注意你的言辞!我的朋友一直以来都站在正义的一面,确保着伦敦的安全,可是你们这些受保护的人,却一边期待着他解决麻烦一边嘲笑不屑甚至猜忌他!今天我必须要说一句,我已经受够了这样的子虚乌有,要是你不收回你的话,我很乐意用这把老骨头和你这个年轻人比试一下来坚持这个国家已经沦丧的荣耀!”

“哈哈,医生难道是帝国时代出生的吗?!你的朋友到底是救世主还是女王之剑啊?!”

“够了够了!高文!”

万万没想到,却是兰斯洛特一下子拉住了高文,并且用一记老拳狠狠制住了高文的动作。那动作狠啊,我看着都疼,说起来我以往就算忍不住揍了夏洛克一般都会避开鼻子。

年轻人对着我和夏洛克道歉,“请原谅高文,他只是心急朋友的安慰,我替他郑重道歉。”

“可是……可是……”埃利亚有点怯懦地开口,“他说的话……”

我正要辩解,却听到夏洛克一声冷笑,“把罪责先摊到我头上,凶手不是最得益?”

“你说什么?”高文刚拔高了声音,却被兰斯洛特瞪了回去。

“难道不是?”夏洛克完全无视了我的颜色,“我如果被怀疑,可以让凶手作案的成功率大很多,毕竟我才是凶手最大的威胁。”

“恕我直言,”林恩声音冰冷,“目前为可看不出你对凶手造成哪怕一点麻烦。”

夏洛克目光一晃正要回嘴,却听到一声轻笑。

——这个时候,谁还笑得出来?

我们转过头,看见拉文德无精打采地蜷在沙发上,目光却无比锐利,“已经开始了啊……”

我有点冷汗,这莫不是精神受了刺激?“什么……开始了?”

“一般来说,一群心怀鬼胎的人被关在一个地方面对一桩接一桩谋杀案,最可怕的不是凶手,而是人性黑暗面的渗透。”拉文德语速很慢,可是发音却非常准确,没有平时那种跟说话音量低发音不明确的毛病,“人们互相猜忌互相怀疑,到最后自相残杀,只想着把周围的人杀光,自己就能幸存,再也没有所谓的信任和慈悲。从你们互相怀疑开始就回不了头了,因为怀疑是种子,你就算以为已经摆脱,但是还是会在你大脑里发芽,最后占据人的全部思维,把人变成怪兽。”

周围安静了下去,我呆呆地望着这个女孩,觉得自己从来没有了解过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夏洛克心平气和地对拉文德说,“你倒是不是白痴。”

拉文德摇摇头,“我逻辑一般,不会表达,有点轻微陌生人恐惧症,什么都知道点什么都学艺不精,但是因为我一直沉默,所以我很擅长看人……每个人都不同,人和人之间又都有相似处,每个人都值得阅读,时间一久,就可以根据每个人不同的阶级背景国籍性格等因素推断出一群人相处的大致模式——我们现在这种状态,非常危险。”

林恩转过头面对自己的朋友,似乎有点好奇又有点不以为然,“怎么危险?”

“我还记得我刚上小学的时候,”拉文德想了想,继续说下去,“有人做了一件坏事,但是没有人承认,于是就有人说是一个当时的差学生做的。班上老师不喜欢差生经常批评他,孩子受人影响也不喜欢他,所以大多数人都说是他做的,其他人也只是沉默,没人替他辩解。老师不喜欢差生,所以恨不得是他做的,被人一说就认定是他做的,根本不听他辩解。差生最后还是道歉写了检查,但是最后家长找上了门,于是老师只能道歉并且说不是差生做的。当然到最后也没人知道是不是差生做的,也没人知道到底是谁做的。”拉文德看了看听得津津有味的我们,“福尔摩斯先生就是那个‘差生’,媒体和小报就是让人们留下‘讨厌差生’印象的老师,我们是指责他或者沉默的同学,只是和我那个同学不同的是,有华生医生站出来替福尔摩斯先生辩解,而不是事后,可能是我们群情激奋杀了福尔摩斯先生之后,才由福尔摩斯先生的家人出面提起辩解。”

场面上一阵沉默,拉文德的三个同学突然站起来朝夏洛克道歉,“对不起,不该怀疑你,请原谅我们。”

夏洛克明显愣了一下,看着三个女生眨眼,过一会儿又看归于沉默的拉文德。

我突然想起来,是不是夏洛克小时候,曾经是拉文德同学那样一个不受人欢迎的“坏学生”,而这一切从未改变过,即使他的头脑再聪明。

——而那个时候,也许和拉文德同学一样,根本没有人站出来,愿意相信他。

“格温似乎要清醒了,”梅林这时候走了过来,身边还跟着莫德瑞德,“华生医生,你去看一看吗?”

“啊!当然!”其实我本来要去看格温的情况,只是一下子忘记了,正要起身却感觉夏洛克拉了一下我的袖子。

“我一起去。”我的室友看了我一眼,轻声说。

 

格温的确是清醒了,可是看上去却比不清醒的样子更为糟糕:她眼中布满血丝,嘴唇苍青,整个人看上去都没有活气,倒像是僵尸在呼吸。

“我们被诅咒了,对吧,”格温目光涣散地看着我们,“我们都会死,对吧。”

我正准备说辞来安抚格温,却听到我的朋友低沉冷淡的声音:“啊,可能就是这样。”

我扭过头看着夏洛克,忽然觉得是不是我在做噩梦,眼前站着的并不是221B那个把我总是气得大冬天外出的高智商室友,毕竟那个人怎么可能认同和科学违背的东西,从他口中说出“诅咒”这个词,真的让人觉得天都塌了。

我屏着呼吸看着他,却从夏洛克淡漠的双眼中看不出任何东西。

有人跌跌撞撞跑过来,撞倒了我的手,我回头一看,却看见莫德瑞德微笑着看着我,那微笑愣是让我出了一身冷汗。

——这时候才想起来,当时在会客厅莫德瑞德一开始抓着我的手,但是后来不见了,此后争论中我被气氛冲昏了头脑一时忘记了这个孩子,也幸好他没事。

“梅林找到了我。”莫德瑞德笑着说。

梅林转头瞥了莫德瑞德一眼,申请依旧冷漠,很快注意力就不再在那孩子身上停留了,而是问出了我们都想问的问题,“福尔摩斯先生,你是什么意思?”

夏洛克样子很镇定,一点都不像是在说笑:“我没办法解释这一系列谋杀是怎么发生的,所以,只能接受我们被诅咒了,或者说有科学外的外力在助推这一系列谋杀案的可能。”

夏洛克仿佛对我的眼神视而不见,兀自说下去:“没有普通人可以徒手用绞线拗断人的脖子,那沉重的盔甲即使身强体壮的成年男子穿上也无法自由行动,有人攻击莫德瑞德之后却找不到任何印迹,凶手用了种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来杀人,可是我们这里每个人却都有着一个或两个不在场证明。常人无法组织也没必要进行这样复杂而残忍的谋杀,所以,杀人的是诅咒,或者,行使诅咒的人。”

“夏洛克你清醒一点!”我一把抓住了夏洛克的领子,“现在没有线索没关系,但是你不能就这么放弃了!”

我的挚友平静地抓住了我的双手,他浅蓝色的眼睛紧盯着我:“约翰,除去所有不可能的,无论剩下的是有多不可能,一定就是真相。(注廿伍)

战场上只有敌人和队友之分,我们在那时也是堂而皇之为王国而战斗,可是战斗结束之后回到英格兰,我还是会从噩梦里夜夜看见死去的战友甚至死去的敌人的脸。有时候冷风从窗户贯入嗡嗡作响,我也会错觉那是不是鬼魂在悲鸣。

这世上有没有鬼?诅咒能不能杀人?

我遇见夏洛克之后,以为身边的鬼魂都消失了,因为我的这位朋友向我证明,再诡异的事情都可以假以逻辑进行推理和佐证。

而现在,夏洛克的逻辑推理得出的结论,是杀人的是诅咒,凶手是鬼魂。

英格兰当代最聪明的侦探用科学反证出了非科学的存在,并且平静地接受了这一结论。

——没有人能证明恶魔不存在,是不是就说明恶魔存在呢?自然并非如此。(注廿陆)

可是相对来说,也不能证明这就是不存在的。

而这就是我的这位朋友,在这个埋伏着谋杀的岛上,在身为鱼肉之时,得出的结论。


-TBC-



【注廿壹】内容来自《吉尔伽美什史诗》。

【注廿贰】英国的公学,不是指公立中学,是指面向贵族的私立中学,从十二岁到十八岁,BC那个哈罗就算一个,有名的还有伊顿公学、曼切斯特公学、威斯敏斯特公学(三大公学)等等,还有什么五大啊、九大啊之类的,就不一一举例了。

【注廿叁】这里之所以把英文打出来,是因为这里的过去时态,事实上并不是因为主语是死者,当然福华并没有注意。

【注廿肆】对于摩尔斯码我并不是很熟悉,是度娘的,有不对的地方请告知。

【注廿伍】福尔摩斯原著中<The Adventure of the Blanched Soldier>原句"When you have eliminated all which is impossible,then whatever remains, however improbable, must be the truth." 这句quote太有名了,我就不多说了。

【注廿陆】恶魔的证明(Probatio diabolica,devil's proof, diabolical proof),指难以证实的证明,恶魔是不是存在?如果不存在是不是能证明其不存在性呢?可是不存在的东西明显是不能证明的。逻辑学上蛮有名一东西,引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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